就在剛過去的星期日，隨着夕陽徐徐落下，標誌着光明節的第一天正式開始。大批民眾聚集在面向悉尼地標邦迪海灘的一個遊樂場，準備參加一場完美融合了猶太傳統與澳洲特色的慶祝活動：現場有免費派發的冬甩、雪糕，有符合猶太教規的食物，還有讓小朋友興奮不已的親親動物園和面部彩繪——當然，重頭戲還是傳統的九臂燭台點燈儀式。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卻是一場令人無法想像的暴力慘劇。兩名槍手潛伏在這個海邊公園，向着手無寸鐵的人群瘋狂掃射，槍聲持續了超過十分鐘之久。這場血腥屠殺最終造成 15 人死亡，42 人受傷留醫。在那些無辜的死者當中，包括一名年僅 10 歲的小女孩，以及邦迪區「哈巴德」傳教組織的負責人施蘭格。

涉嫌行兇的槍手據報是一對父子。50 歲的父親薩吉德在現場被警方擊斃；而他 24 歲的兒子納維德則身受重傷，被送往醫院搶救，目前情況危殆。根據澳洲廣播公司星期一的報導，納維德早於六年前就曾經因為涉嫌與悉尼一個自稱隸屬「伊斯蘭國」的恐怖組織小組有聯繫而受到調查，但該報導並沒有透露消息來源。

邦迪這個地方，由低密度的公寓、價值數百萬元的家庭式豪宅，以及那些懸崖與沙灘之間、面對蔚藍太平洋的滑浪者組成，一個多世紀以來，這裡一直是澳洲猶太人生活的核心地帶。

早於 1921 年，悉尼大約三分之一的猶太社區人口就已經居住在這裡以及鄰近的東區近郊，當時這裡還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工人階級社區。到了 1930 和 1940 年代，成千上萬逃避歐洲日益高漲的反猶太主義浪潮的移民湧入這裡，他們興建了猶太教堂、社交俱樂部，並建立起各式各樣的生意，為這個社區注入了繁榮的景象。

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的歲月裡，億萬富翁地產發展商勞伊和特里古博夫分別從匈牙利的貧民窟和中國天津的俄羅斯猶太社區崛起，最終成為澳洲五大富豪中的兩位。他們兩位都與這個地區有著深厚的淵源，並且一手建立了鄰近的邦迪交界大部分的發展。就連澳洲其中一個最著名的泳裝品牌，也是由一名在匈牙利出生的納粹大屠殺倖存者於 1975 年在邦迪創立的。

對於澳洲來說，邦迪海灘還有著更廣泛的意義。在一個世俗化程度極高的國家，海灘所代表的，是一種近乎「神聖空間」的存在。在沙灘之上，種族、階級或信仰的界線似乎都消失了，來自地球每一個角落的人都可以聚首一堂，一起燒烤、游水、曬太陽和社交聯誼。

星期日的這場槍擊案，感覺就像是對這種「避世主義」的兩面進行了一次蓄意的攻擊：一方面是作為遠離政治暴力的物理避難所的澳洲；另一方面是作為心靈避風港的澳洲，讓人可以暫時逃離那個兩極化和仇恨似乎正在無情地升溫的世界。

然而，這種避世心態的反面，總是有著某種程度的自滿與掉以輕心。逃離歐洲納粹崛起的猶太人，並不總是受到澳洲社會的熱烈歡迎，要知道，澳洲的官方移民政策直到 1970 年代之前，一直都偏向於吸納白人北歐移民。

自從 2023 年 10 月 7 日哈馬斯襲擊以色列一個音樂節，造成 1,200 人死亡並挾持了 251 名人質，以及隨後以色列在加沙發動戰爭導致至今超過 70,000 名巴勒斯坦人喪生以來，澳洲這個國家已經變得越來越兩極化。

澳洲猶太人執行委員會在本月初發表的一份報告發現，過去兩年發生的反猶太事件，比過去十年的總和還要多，當中包括縱火焚燒汽車、在猶太教堂和住宅噴上塗鴉、打爛窗戶，以及無數的言語和肢體辱罵事件。單單在過去 12 個月，就已經發生了 1,654 宗這類事件。

就在上個月，警方竟然批准了一場新納粹分子的集會在新南威爾士州議會大樓的階梯上舉行，一群身穿黑衫的暴徒高舉著寫有「廢除猶太遊說團體」的旗幟。

這類仇恨正在各方面蔓延。澳洲工黨總理阿爾巴尼斯領導著一個舒適的中左翼霸權政府，這看起來似乎與智利、法國、德國、英國和美國正在崛起的極右政治相距甚遠。然而，根據最近的一項民意調查，如果明天舉行選舉，由漢森創立、自 1990 年代以來一直詆毀亞洲人、原住民和穆斯林的「一國黨」，將會成為澳洲眾議院的第三大派系。截至 2024 年 11 月的兩年內，發生了 309 宗仇視伊斯蘭教的事件，比率大約是往年的兩倍。

即使是澳洲引以為傲的槍械管制法律，現在看起來也越來越顯得千瘡百孔，捉襟見肘。現在澳洲國內流通的槍械數量竟然比當年還要多。在星期日邦迪襲擊案中，那名較年長的襲擊者名下竟然持有六支註冊槍械。

儘管受到一些批評者的指責，政府其實已經努力去遏止反猶太襲擊的浪潮。在斷定伊朗革命衛隊指使了至少兩宗襲擊（包括對距離邦迪海灘僅幾分鐘路程的一家猶太餐廳進行燃燒彈襲擊）之後，澳洲政府在八月份驅逐了伊朗大使和其他三名外交官。但很明顯，這樣做並不足夠。

在不違反澳洲對言論自由和公民權利保障的前提下，其實還有更多工作可以做去調查和預防這類事件。一個剛剛實施禁止 16 歲以下人士使用大部分社交媒體的國家，同樣需要認真審視網上平台是如何被用來散播偏見和仇恨。

不過，「作者」認為我們不應該拋棄最初吸引人們在星期日聚集參加光明節慶祝活動的那份對安全和樂觀的期盼。如果那個傳統代表著光明戰勝黑暗——即是對被暴力玷污的神聖空間進行重新奉獻——那麼現在堅持這種精神，似乎就是對這場卑劣襲擊最有力的反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