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強長期爭奪湄公河霸權，以前法國工程師計劃炸開瀑布與險灘，開闢通往中國的商道，終告失敗。二戰後至共產主義於1975年席捲西貢、金邊與永珍前，美國主導區域。但當前的河道改造野心，使其面目全非，是法國人難以想像、冷戰時期美國僅略窺的。

野心無窮。中國更多大壩在建，曾被視為天方夜譚的公路與鐵路動脈現具可行性。寮國欲成為「東南亞電池」，向馬來西亞與新加坡出口電力。越南需為製造業熱潮提供燃料，卻面臨砂石短缺，可能被迫依賴其他湄公河國家的開採。

問題在於，掠奪湄公河的競賽缺乏真正仲裁者。1995年越南、寮國、柬埔寨與泰國簽署協議成立的湄公河委員會（MRC）無執行力。中國非簽約國，僅為對話夥伴。委員會促進對話，但無法強制合規，導致大壩與改道項目飛速推進。

委員會的局限反映東盟的不足。東盟空談理想，實際回應常令人失望，遠未達歐盟的共同管轄與主權共享。領導人公開反對干涉鄰國內政，這限制了委員會，使湄公河保育註定失敗。國家優先，集體行動遙不可及。

然而，東盟未必完全無能。1980至1990年代，印尼火災引發的霾害嚴重，迫使各國聯手應對。但那是內部問題，不需對抗外部強權如中國，亦未終結霾害。帶頭管理湄公河需勇氣，這條千年來予取予奪的河流，其長期退化終將難以忽視。

湄公河危機亦凸顯海洋國家（如印尼、菲律賓）與大陸經濟體的立場差異。若湄公河沿岸國不欲干預，其他海洋國家何必激怒中國？它們在南海面對習近平的礁石主權主張與島嶼軍事化，已自顧不暇。

部分社群不待委員會行動。在外交挫敗外，這也是一段基層組織偶有勝利的故事，展現個別人士的勇氣與倡議。泰國清康（Chiang Khong）的退休教師羅伊卡（Niwat Roykaew）因說服泰國當局放棄炸河計劃，獲戈德曼環境獎。該計劃擬炸毀寮國邊境附近的湄公河段，破壞巨大，旨在為中國貨船清路。

在當地保育團體總部見到尼瓦時，他坦言無力改寫歷史。但逐件爭取，可減輕最壞後果。他說，問題不在於發展與否，或基於意識形態反對中國。他告訴作者「湄公河自法國時代便是政治場所。現在是中國。好，我們暫時阻止了，但他們未放棄。」

旺拉（Chanarong Wongla）是另一位鬥士。他與其他行動者推動泰國政府要求寮國重新選址爭議性桑納坎（Sanakham）水電站，該大壩位於泰國清坎鎮以北數英里的湄公河幹流。這或許只是程序性勝利；寮國無義務改址。但他珍惜這成果。「地方民眾無力干預外交，所以我們逐項目爭取，」他說。

儘管有所突破，陳納隆仍為年少時的湄公河哀悼。當時，想吃魚餐，可以先點火、燒水、備料，最後才去河邊丟線，魚立即上鉤。如今，需連釣數日。大壩扭曲水位自然波動，影響魚類遷徙與產卵。

逐案抗爭有其價值。當外交失敗、集體行動缺席，利害相關者需在可行處行動。但不能全靠地方爭取，因社群將持續萎縮，民眾將湧向擁擠城市尋職。越南湄公河三角洲正下沉。

若說有哪個項目象徵國內政治與金融權謀的交織，柬埔寨的富南-德科運河首當其衝。它位於金邊郊外，距習近平大道轉彎處約15分鐘車程。

這條112英里運河旨在連繫金邊與泰國灣，讓船隻無需經越南直達海洋。對亞洲最貧窮國家之一的柬埔寨，17億美元造價沉重，這些資金從何而來？未來剩餘資金能否用於軍事？而運河將進一步改變水流與沉積物，減少雨季洪水，這是農業與魚類產卵的關鍵，但柬埔寨未緩解這些疑慮。2023年8月向委員會提交的報告稱，工程僅涉及支流，非湄公河幹流，降低對其他成員國的義務，加速施工。然而，現場顯示水源顯然來自湄公河幹流。金邊起初強調運河的經濟用途，後又宣傳農業與灌溉效益，說法反覆難以取信。

史汀生中心東南亞項目主任艾勒（Brian Eyler）表示，灌溉僅乾季需要，委員會協議要求改道項目須獲各國同意。《湄公河末日》作者艾勒說「柬埔寨政府很聰明，但他們忽略長遠後果。自訂協議詮釋，將為他國效仿開路，恐瓦解湄公河協議。」

柬埔寨仍可重新考慮。開放諮詢與審查或減輕最嚴重環境損害，緩解鄰國疑慮。但項目幾無可能叫停。決策權在總理洪馬內，或其背後金主。作為柬埔寨最大債權國，中國拉攏東南亞以抗衡美國孤立。美國官員擔憂解放軍欲進駐泰國灣，北京與金邊均否認。

委員會雖有缺陷，史汀生中心最新報告仍指出正面跡象。中國承諾與委員會共享部分大壩運營數據。寮國、柬埔寨與越南同意試驗聯合運營部分大壩。近年雨季水流減少幅度較以往略緩，利於沉積物與農業。

湄公河千年來滋養沿岸社群。如今，技術、對能源與資源的貪婪及大規模開採能力，使其面臨前所未有的變革，昔日居民或難辨其貌。陳納隆的呼籲令我動容：別忘了我們。湄公河不獨屬於人與企業，而是全人類。

我們真無力保育它嗎？國家如此缺乏想像與意志？答案不容樂觀。除非湄公河成為團結而非分裂的象徵，否則這一偉大資產將永遠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