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8年4月,後來成為納粹德國的首席宣傳官約瑟夫·戈培爾,在一篇報紙文章中回答了這樣一個問題:為何國家社會主義者(納粹黨)儘管是一個「反議會政黨」,卻仍然決定參與當年5月的議會選舉。
「我們進入國會,是為了用民主的武器武裝自己,」戈培爾解釋道。「如果民主愚蠢到給我們免費的火車票和薪水,那是它的問題,與我們無關。任何能夠推動革命的方式,對我們來說都是可以接受的。」
納粹政權留下的廢墟上建立的德國戰後聯邦共和國,自此一直受到戈培爾這句話的陰影困擾。一個自由社會該如何防止自己的權利與特權被自由的敵人利用,甚至最終毀滅自身?如何避免像捷克斯洛伐克那樣,讓共產黨在剛建立的民主制度中取得致命的立足點?又比如,2005年巴勒斯坦人選舉馬哈茂德·阿巴斯為總統,2006年選出哈馬斯進入議會,結果至今未再舉行選舉。
對於曾經擁有極權歷史的國家而言,找到這些問題的正確答案並不容易。然而,德國在這方面的表現優於大多數國家。德國保持民主的方式,並不是毫無保留地奉行無限制的自由(畢竟,沒有任何民主國家會這樣做),而是通過嚴密監測民主的敵人,並牢記自己曾經的歷史。這點應該讓所有美國人尤其心懷感激,畢竟,美國曾為擊敗德國的過去政治形態付出了極大的生命代價。
但很顯然,萬斯並不這麼認為。這位副總統上週在慕尼黑安全會議上的演講,他拒絕承認特朗普在2020年總統選舉中落敗,卻向歐洲聽眾講授「民主價值的退步」,再加上他與德國極右翼政黨「德國另類選擇」(AfD)領袖的會面,引發了醜聞,而這確實是一場醜聞,一座由虛偽構築而成的傲慢紀念碑。
為何AfD讓許多德國人,甚至傳統保守派選民感到憂慮?該黨於2013年成立,最初是對德國在歐洲的財政政策表示抗議。後來,由於反對時任總理梅克爾對超過百萬中東難民的開放政策,該黨進一步壯大。
然而,該黨很快走向極端。2017年,該黨位於東部圖林根州的領袖赫克抱怨稱,德國是「世界上唯一在自己首都樹立『恥辱紀念碑』的國家」,指的是大屠殺受害者紀念碑,並聲稱德國需要「對歷史記憶政治進行180度的徹底轉變」。2018年,當時的黨魁高蘭德則將「希特勒和納粹」貶為「千年輝煌德國歷史中的一滴鳥糞」。
去年,德國調查新聞網站Correctiv報導,2023年AfD政治人物曾與其他極右翼分子在柏林附近的波茨坦一間酒店會面,討論一項「總體計劃」,即所謂的「再移民」,要將「移民」送回其「民族原籍國」,無論這些人是庇護申請者、永久居民,甚至是擁有德國公民身份的人。該會議的焦點人物是一名34歲的奧地利人塞爾納,他曾在青少年時期承認在一座猶太教堂上貼納粹標誌貼紙,後來成為奧地利「認同運動」的領袖。
這樣的背景,部分解釋了為何德國所有主流政黨都拒絕與AfD組成任何形式的聯合政府,儘管該黨在本月的聯邦選舉中民調排名第二。凡斯似乎認為民主就應該包容任何政黨或觀點,那麼值得思考的是,若非AfD的支持率約20%,而是一個帶有反猶、反民主色彩的「穆斯林兄弟會」風格政黨獲得類似支持,他又會作何反應?
AfD帶來的另一個隱憂則與俄羅斯有關。《紐約時報》記者所羅門去年報導,德國議會曾舉行一場秘密會議,議員們聽取了關於AfD政治人物與克里姆林宮相關勢力之間聯繫的證據。AfD否認這些指控,但該黨堅持要終止德國對烏克蘭的軍事援助,並重啟從俄羅斯輸送天然氣至德國的「北溪」管道,這一立場絲毫不令人意外。
在特朗普政府的第一個任期內,美國曾極力反對「北溪」項目,理由是它讓德國過度依賴西方的敵人。如今,有人或許該問問特朗普的前駐柏林大使、現任特使格雷內爾,何這屆美國政府如今卻如此偏愛一個與該敵人站在同一陣營的政黨?
當然,未來值得討論的一個議題是,某些歐洲政府是否過度限制了合理的言論自由;另一個值得探討的話題則是,所謂的「主流」右翼政黨,尤其是梅克爾領導下的德國基督教民主聯盟,在移民、國內安全、財政政策、能源政策等方面,採取了偏左的立場,從而讓保守選民投向極右翼的懷抱。
但當下最重要的問題是:就像歷史上某位英國首相一樣,一位美國副總統在慕尼黑大談理想主義,卻與那些意圖摧毀民主理念的人共進晚餐。這是一場恥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