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工黨的政策專家現在可謂備受煎熬。在美國副總統賀錦麗於總統大選中落敗後，一股虛無主義的情緒蔓延至工黨的智囊團。儘管美國經濟在拜登任內快速增長，但選民卻毫不留情地將民主黨踢下台。

類似於《交付主義的死亡》（The Death of Deliverism）這樣的文章在工黨內部廣為流傳，該文章由巴爾加瓦、沙姆斯及漢伯利於2023年撰寫，認為選民不會因拜登時期強勁的經濟表現而感激民主黨。這些文章猶如沉重的地下讀物，在英國左派圈內悄悄流傳。（編者按:交付主義（Deliverism）是一個相對現代的概念，主要指一種以結果為導向的治理或管理方式，重視「交付」具體成果而非廣泛的過程、願景或價值觀。）

「選民不再會對物質改善表示感激」的觀點，已在工黨的學者、顧問與智庫之間紮根。牛津大學教授傑克遜總結這種日益盛行的悲觀主義時寫道：「實質性的政策成就幾乎無法帶來選舉上的回報。」政黨無法再依賴「交付主義」，就算是取得經濟增長或蓬勃發展的公共服務等成就，都未必能贏得選票。

這種對「交付主義」的批判其實基於一個老概念：錯誤意識。該概念認為，人們被現實誤導，從而採取與自身利益相悖的行為。這一種主義曾是馬克思主義者的核心思想，他們困惑於工人為何不願擺脫資本主義的枷鎖。而如今工人卻成為現代英國中左派的救命稻草，這些中左派擔心選民無法正確認知他們所處的現實世界。

這種錯誤意識的思維長期困擾著工黨的政治判斷。選民怎麼可能在經歷五年緊縮政策後，仍然重新選出保守黨政府？最簡單的解釋是，足夠多的選民未受到財政削減影響，卻往往被工黨人士忽視。為什麼多數英國人會投票支持脫歐？工黨的解釋集中在選民被誤導，而不是接受1700萬人達成了他們想要的結果的可能性。

這種思維現在污染了幾乎所有政策領域。政治人物更容易假設選民被數據混淆，而非考慮他們可能擔憂其他問題。當面對犯罪投訴時，部長們常表示犯罪總體上在下降，並將責任歸咎於社交媒體散播的搶劫或持刀打鬥影片。

然而，某些類型的犯罪，特別是選民目睹的犯罪卻在上升。例如，商店盜竊達到了20年來的新高，刀犯罪接近峰值。假設選民對現實感到困惑，而不是擔心特定現象，可能帶來政治危機。即便在美國經濟增長的同時，通脹的飆升仍然壓過了GDP的增長。

通常所謂的錯誤意識，實際上是準確但令人不安的分析。例如，移民現在是英國選民最關心的問題，超過了經濟和國民健康服務，根據民調機構Ipsos的數據，對此問題的關注正與實際移民數量掛鉤。移民在2022年達到歷史新高；越過英吉利海峽的移民數量從2018年的數百人激增至如今的超過3萬人。因此，移民問題再次成為英國政治的核心議題。

對移民的焦慮常常未被解釋為單純對人數的擔憂，而是被左派視為對住房或就業安全的替代性擔憂，或者被歸因於惡意媒體的操弄。但更可信的觀點是，英國人真心希望減少移民，並選擇了多屆承諾解決該問題但未能實現的政府。2024年，工黨成為最新一個因此承諾當選的政黨。如果工黨成功履行此承諾，為什麼不會得到選民的回報？

如果選民真的無法注意到物質改善，那麼社會民主主義將無以為繼。這種以提升生活水平為核心的信念無法與身份政治及怨憤政治競爭。然而，不管工黨的智囊團如何認為，「交付主義」仍是工黨最好的選擇。工黨領袖施紀賢爵士，一位政治上的「白痴學者」也得出了相同的結論，因為他想不到其他辦法。他在傳記中被引述說：「民粹主義者正準備登場，帶著他們的簡單答案和萬能妙藥。我們可以通過帶來改變來擊敗他們。」

在公共服務方面，錯誤意識的作用並不大。根據研究公司Public First的數據，人們對公共服務的感知大多與其實際情況相符。在服務良好的地方，人們評價高；而在服務差的地方，則評價低。比如，住在全科醫生和牙醫候診時間較短地區的人，對這些服務的評價普遍更高；而犯罪率較高地區的居民也認為他們的地區犯罪率確實較高。現實勝過主觀感覺。

交付主義是一種簡單的信條，但因為英國政府已經太久無法真正改善情況而失去了吸引力。問起保守黨執政14年的成就，前部長們可能只會提到新冠疫苗或學校標準。自金融危機以來，英國公共政策的幾乎每個領域，從醫療到國防都在惡化。承諾真正改善公共服務現在聽起來就像承諾世界和平一樣荒唐。

認為選民不會注意到改善，是在傲慢與瘋狂之間擺盪的信念。如果公共服務改善，工黨的聲望也會隨之上升。英國政客迷戀於錯誤意識的概念去欺騙自己，採用頑固共產主義者的另一句格言更能反映現實情況：「交付主義從未死亡，真正的交付主義尚未被嘗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