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領袖通常不會表現悔意,但哈桑·納斯魯拉 (Hassan Nasrallah) 在2006年表達了一些懊悔,當年,超過1,100名黎巴嫩人在戰爭中喪生。這場戰爭始於真主黨 (Hizbullah),由這位領袖率領的什葉派武裝組織和政治黨派,在突襲中綁架了兩名以色列士兵。納斯魯拉表示,他對以色列的強烈回應感到驚訝,並稱這次突襲是一個錯誤。他在接受採訪時說:「如果我早知這次行動會引發如此大規模的戰爭,我會做嗎?我的答案是,不,絕對不會。」
這次,情況原本應該有所不同。真主黨於10月8日開始向以色列發射火箭,支援當時被以色列空襲的加沙。這次襲擊源於巴勒斯坦武裝組織哈馬斯 (Hamas) 在前一天屠殺了超過1,100名以色列人。真主黨未能迫使以色列終止其戰爭,但成功牽制了以色列的士兵和導彈防禦系統,並迫使6萬名以色列平民撤離家園。以色列軍隊急於避免兩線作戰,遂以短程火炮和空襲進行了回應。雙方遵循了這些不成文的規則,數月來既沒有停止也沒有升級衝突。
然而,現在看來納斯魯拉再次誤判局勢。這場本應限制在小規模的衝突現已擴大。過去兩週來,以色列對真主黨造成了該組織四十年來最嚴重的打擊。納斯魯拉似乎對如何繼續行動感到迷茫。
以色列的戰術轉變始於7月,當時它在貝魯特暗殺了真主黨的軍事首領舒克爾 (Fuad Shukr),這是為了報復真主黨導彈襲擊戈蘭高地,該襲擊導致12名兒童喪生。這次暗殺同時也改變了雙方長期陷入僵局的衝突局面。真主黨在8月底試圖反擊,但以色列在發射前摧毀了他們的長程導彈。
9月17日,以色列引爆了真主黨操作人員使用的數千部傳呼機;次日,數百部對講機也爆炸。這些被破壞的裝置造成數十人死亡、數千人受傷,並嚴重破壞了真主黨的通信系統。以色列間諜擔心真主黨會很快發現破壞行動,於是加速實施。隨後,接連發生了多起暗殺事件,其中一起暗殺了真主黨精銳突擊隊「拉德旺部隊」(Radwan Force) 的指揮官。
接著,以色列發動了一系列毀滅性空襲,襲擊了黎巴嫩南部和東部的貝卡谷地,這些地區都是真主黨的據點。以色列的攻擊在9月23日造成近500人喪生,這是自1990年黎巴嫩內戰結束以來最致命的一天。儘管早前主要針對的是非人口密集區的導彈發射器,但現在以色列已經開始攻擊村莊和其他人口密集的地區。
以色列官員堅持這尚未達到全面戰爭的程度。他們已經擬定了地面入侵的計劃,但尚未部署部隊,也尚未開始轟炸黎巴嫩的重要基礎設施,在2006年戰爭中,以色列的首批目標之一便是機場。
與加沙不同,在那裡以色列誓言徹底摧毀哈馬斯,以色列將軍承認,無法終結真主黨在黎巴嫩的影響力。以色列的目標較為狹隘:迫使真主黨停止對北部以色列的火力攻擊,並撤回其邊境的士兵。納斯魯拉堅稱這不會發生。他在9月19日的演講中再次承諾,將繼續對抗以色列,直到以色列結束對加沙的戰爭,這是他過去一年來多次做出的承諾。
他的武裝力量逐步開始使用長程導彈,並向更深入以色列的城市如海法 和阿富拉 發射導彈。9月25日,真主黨向特拉維夫 發射了一枚長程彈道導彈,這是該組織首次針對以色列的商業首都發動襲擊。,這枚導彈被以色列的「大衛彈弓」(David’s Sling) 防禦系統攔截。這雖是一個升級行動,但發射一枚導彈更多地是一種象徵性行為,顯示真主黨仍具備一定的實力,並非外界所預期的致命反擊。
納斯魯拉從未如此孤立。他失去了許多信任的副手,其中一些人自1980年代真主黨成立以來便一直是其成員。那些仍然留在身邊的人可能也成為嫌疑對象:沒有內部協助,以色列不可能實施如此廣泛的破壞和暗殺行動。他的通信網絡被摧毀,一部分導彈也已被摧毀。
真主黨的聲譽受到重創。其什葉派支持者曾長期將其視為強大的保護者,但現在他們開始對其產生懷疑。在更廣泛的黎巴嫩民眾中,許多人對納斯魯拉感到憤怒,認為他將國家拖入了一場無法取勝的戰鬥。黎巴嫩目前仍在應對現代史上最嚴重的經濟危機之一。自2019年以來,該國貨幣貶值了98%,GDP減少了一半。黎巴嫩無法承受長期戰爭的代價,更不用說戰後的重建費用了。
來自南部和東部的數萬人已經流離失所,這對基本服務構成了嚴重壓力。一些房東開始向撤離者收取高額租金,或者拒絕接納他們。
所有這些對真主黨來說都很重要,但也許更為重要的是伊朗的看法,因為伊朗是其主要贊助者。伊朗投入了數十億美元用於增強真主黨的導彈庫存,並在近年來著力提升導彈的精確度。這些導彈原本是為防範以色列直接攻擊伊朗核設施的保險政策。現在,伊朗眼看著這些導彈被摧毀,感到十分失望。
伊朗似乎不願幫助其代理人。伊朗外長阿拉格奇 (Abbas Araghchi) 在推特上表示,真主黨可以依靠「自己的能力」來保衛黎巴嫩,暗示該組織將自行應對。這符合伊朗過去一年來的謹慎行動:伊朗擔心進一步激怒以色列,並可能導致更多針對伊朗本土的襲擊,尤其是自以色列暗殺哈馬斯領袖伊斯梅爾·哈尼耶 (Ismail Haniyeh) 後,伊朗至今尚未進行報復。
當新當選的伊朗總統馬蘇德·佩澤什基安 (Masoud Pezeshkian) 本週抵達紐約參加聯合國大會時,他宣布伊朗無意與以色列開戰。佩澤什基安似乎得到伊朗最高領袖阿里·哈梅內伊 (Ali Khamenei) 的支持,推動與西方國家的外交進程。一些黎巴嫩官員推測,伊朗可能會將真主黨當作談判籌碼:它可能會承諾約束真主黨,以換取能夠緩解對伊朗經濟制裁的協議。
拜登願意讓以色列驗證伊朗對真主黨的策略,即透過猛烈攻擊迫使真主黨達成獨立的停戰協議。儘管如此,美國表示不會支持對黎巴嫩的地面入侵行動。但以色列將軍們依然不斷威脅:9月25日,以色列陸軍參謀長赫爾齊·哈萊維 (Herzi Halevi) 對駐紮在北部的士兵說,他們的「軍靴將會踏入敵國領土」。
當天晚些時候,美國與其他10個國家及歐盟聯合呼籲,要求以色列與真主黨實行為期21天的停火協議。這些國家希望利用這段時間來實施聯合國第1701號決議,該決議終結了2006年的戰爭,並要求真主黨撤退至距離以色列邊境30公里的利塔尼河 (Litani River)。
以色列官員表示,願意討論這項提議,儘管許多人對以三週停火來換取進一步談判的承諾持懷疑態度。至於納斯魯拉是否會同意亦尚存疑問,退縮可能會提高他在黎巴嫩的地位,一位外交官說:「他可以說這是為了國家的利益而這麼做的。」伊朗也可能希望他停止開火,儘管伊朗領導層不太可能直接下達此命令。
然而,這對納斯魯拉來說將是一次恥辱。他多年來一直宣揚一個名為「戰場統一」的概念,認為伊朗在地區內的代理人可以協調對以色列發動聯合軍事行動。作為伊朗最強大的代理人,真主黨如果在以色列的攻擊下退縮,將等同於承認該概念的失敗。
如果他堅持下去,戰鬥可能會變得更加慘烈。真主黨雖然已因以色列的轟炸損失了部分武器庫,但仍擁有數以萬計的火箭和導彈。以色列可能擴大對真主黨在貝魯特南部據點的攻擊,這個地區在2006年被以色列夷為平地。雙方都無法實現各自的目標:以色列無法結束其在加沙的戰爭,北部的以色列居民也不會感到安全,可以返回家園。對納斯魯拉而言,停火可能會讓他感到難堪——但另一種選擇則是一場毀滅性的無謂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