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風險投資公司裁減了投資專業人員，有些甚至用律師或前法官代替，來執行還款條款。在德恒和中倫文德等律師事務所，那些曾經從事IPO和收購工作的團隊已經轉而為回購條款提供諮詢服務。

新成立的初創公司面臨著更苛刻的條件。兩位以人民幣為主的基金高管表示，合夥人主要是地方政府，如今公司不僅需要承擔回購股份的責任，創始人還必須對債務承擔個人責任。

其中一位高管說：「我們要求創始人抵押他們的房子和汽車。在這個市場上，這是強制性的。」這些嚴苛的要求意味著基金不得不拒絕一些優秀的投資機會，包括一家具有盈利能力、增長強勁且擁有客戶的公司，因為創始人拒絕為貸款承擔個人責任，該人士補充說。

另一位投資於早期初創公司的國有基金高管表示，他們開始檢查創始人的資產，包括銀行存款和房產，以確保他們有能力回購股份。一些公司抱怨無法找到關閉公司並離開中國的創始人。為了減輕這一問題，國有公司的高管說，持有美國國籍的創始人現在在簽訂融資合約時需要交出公司印章，中國普遍用來驗證文件的橡皮圖章，這樣投資者就能在創始人跑路時接管公司。

原告可以要求法院對那些違反義務的公司創始人施加限制，使他們難以在中國旅行或找到新工作。外國投資者、富有的中國人和企業投資者已經在撤出或減少他們在中國的投資，留下國有公司來填補資金缺口。

一位投資者表示：「中國經濟發展前景不確定性增大，這使得外國有限合夥人現在幾乎不願再觸及我們，過去，他們只關心中國基金，其他如印度市場則難以吸引他們的注意。如今，我們就像麻風病患者，他們不願與我們接觸。」

三位風險投資高管估計，目前國有基金在市場上的資本占比約為80%。一位中國創新專家表示：「在反腐敗的時代，國家正在接管這個行業。這與風險投資從事高風險和高潛力投資的精神是矛盾的。在10家公司中，你會期望其中一兩家會取得巨大成功，其餘的則可能會倒閉。但現在風險投資公司必須向國家解釋為什麼他們的公司失敗了，為什麼國家的錢會損失。」

有限合夥人也越來越多地要求基金經理保證回報，這使得低風險投資成為主流。兩位在人民幣基金的高管表示，國有有限合夥人近幾年要求基金經理保證年化回報在6%至8%之間。

幾家公司表示，他們現在主要關注製造業，認為這些領域的風險較低。根據IT Juzi的數據，2023年專注於新能源、集成電路和新材料的先進製造業公司占創業公司的30%以上，這與過去以生物技術、消費技術和教育為主的情況大相徑庭。

北京努力削減金融行業的過高薪酬，也減少了高風險但潛在高回報投資的動力。國有有限合夥人要麼要求基金經理將薪水上限設在人民幣290萬（約40.7萬美元）的年度限制，這一限制今年在國有金融機構中更為嚴格執行；要麼將管理費削減一半，根據數位了解情況的人士透露。

許多基金正在縮減規模。據了解，投資於字節跳動的Source Code Capital去年裁減了150名員工中的50名，而大名鼎鼎的紅杉（前身為紅杉資本中國）和高瓴資本也減少了其在中國的辦公室規模。Source Code、紅杉和高瓴資本均拒絕評論。

在人民幣基金的北京高管表示，老闆們要麼裁員，要麼減薪，或創造非常不愉快的工作條件以使人自動離職，從而避免高昂的遣散費。另一位在上海的高管說道：「這個行業曾經是個1萬磅的猩猩。現在我們縮小到像一隻猿猴一樣。」專家們表示，這個曾經助力中國成為科技超級大國的行業的快速收縮將阻礙未來的創新。

美國外交關係委員會高級研究員、風險投資書籍作者Sebastian Mallaby表示，「債務心態」已經形成，意味著「在前沿科學和技術領域的實驗會減少，這可能會使中國在技術前沿停滯不前」。倫敦政治經濟學院的金教授表示，這不僅僅是資本的問題，「還包括投資者的戰略專業知識、全球聯繫以及管理技術，這些對公司是至關重要的」。

即使是北京列為國家安全關鍵的領域，現在也難以吸引投資。據數據，生物技術和製藥初創公司的融資在2023年從2021年的1330億元人民幣的高峰跌落60%。創業者們越來越多地在沒有外部資本的情況下建立公司，而不是同意苛刻的條件。上海的風險投資家說道：「仍然有創始人在做創業。但他們真的是在用自己資源啟動公司，借錢來自朋友和家人，或是申請貸款。」

他補充說，許多這些創業者正在利用跨境電子商務的潮流，利用中國的製造優勢製作便宜的消費電子產品，然後在亞馬遜、Shein或Temu上銷售。儘管資金緊縮已影響到大多數技術領域，但幾位風險投資家提到，人形機器人和電動飛行器這兩個領域仍在獲得關注，因為北京最近的政策文件中將其列為支持重點。

但一些人表示，實現盈利的道路仍然遙遠。這些機器人仍然無法模擬人類的靈活性和速度，而中國軍方對國內空域的嚴格控制也阻礙了飛行出租車的廣泛商業應用。許多在2010年代快速增長期間出現的基金現在正尋求海外市場，並嘗試說服他們的投資者，他們有能力在原始市場之外賺取收益。

根據公開文件和多位熟悉情況的人士，紅杉、高瓴資本、五源資本、真格基金、DCM 、Linear Capital、順為資本、創世資本和啟明創投等公司已經增加了海外投資，或更加積極地在美國和歐洲市場尋找交易。Linear Capital創始人Harry Wang承認，仍有風險投資公司「試圖將不同國家的最佳投資機會拼湊在一起」以促進合作創新。其他公司則未對詢問作出回應。

另一位在上海的高管表示，「人們正用腳投票」，並質疑中國的風險投資是否會重回巔峰。他補充道，鑑於他的團隊和投資都在中國，他幾乎沒有選擇，只能繼續留下。「我就像泰坦尼克號，在船沉沒時還要揚起旗幟。」